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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胤祉上大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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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胤祉上大分!

◎弘昀第一次參與朝政。◎

張明德的處置下來了, 與之相幹的人全部被緝拿,而曾出錢給老八相面結賬的老九也被提審了一番,好在他們幾個串過供, 飛快地做了決定, 無論如何不能把兄弟們都扯進來,老九老十還有十四矢口否認張明德的計劃,只說此人是個江湖騙子, 他們聽到他說瘋話的時候就將人打了出去。

至於相面的事兒他們沒有提, 只說老八時常擔心自己沒有子嗣, 三人的口供還算對的上,但康熙到底對老八失了信任。

而老九經過這一番審問, 忍不住想起弘昀說的那些, 如果他日後要在財務上為汗阿瑪效力,就必須要與他人保持距離……

那八哥……

他很猶豫,他們從小一起長大, 八哥性情最體貼, 學問也極好, 江南人士到朝廷大臣多有誇讚, 如今太子已倒,當真要放棄跟著八哥走下去嗎?

若是日後八哥登上大寶,那他……

胤禟很糾結,整日坐臥不寧, 直到十四拿著一本新書看的時候,他恍然發覺原來弘昀出了新書。

好家夥!他的生意!十四這是要搶他的生意不成?!

……

四貝勒府上。

西院裏, 長樂難得放下畫筆薄飲果酒, 她坐在被砍斷的樹墩子上, 瞅著玉琦帶著弘時玩兒。

弘昀立在她身邊同她說著太子被廢的事兒, 長樂輕笑,仿佛一切盡在她的預料中一般,不疾不徐道:“他沒叫我小看。進程沒有改變,但時間提前了整整兩年。”

她眼中是淡淡的提醒,事情難免朝著原有的軌跡發展,想要改變歷史哪有那麽容易,他挑的路一定會成功嗎?這其中有多少是他把握不了的。

“你的路沒有那麽好走。”

弘昀輕漠地看向高墻外的薄雲,道:“事在人為。”

“抵得過天意嗎?若是能,你我為何在此。”

“若是不能,你我為何在此?”弘昀反問。

長樂沒有說話,眼中是蕭疏的冷寂,她黑眸在夏日裏率先收斂了秋日的霜寒,垂目一笑,對他的選擇可以理解。

弘昀蹲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你相信我,你要的我會為你辦到。”

長樂瞧著他,忽然一笑,“傻。”

弘昀緊緊握住她的手,“就算我死,我也會保住你,保住你在意的。”

“我知道。”長樂不許他說下去,她不愛聽不吉利的話,“我知道你能做到,但你也不許小瞧我。”

弘時點頭,“我知道你想要……”自由。

然而話還沒有出口就被長樂堵了回去,“不要總想著我,要想著你自己,你還小呢,不要著急。對了,你幫我做個東西。”

“什麽?”

長樂一笑,眼中帶著幾分高深,見鈕祜祿氏帶著弘時走過來,立刻不說了。

“姐姐阿哥出了滿頭的汗,最好換身衣服。”玉琦笑盈盈的牽著弘時。

弘時撲到長樂懷裏,長樂愛憐地親了親他的小腦袋瓜,“姨母陪著你玩兒你怎麽不知道同姨母說聲辛苦。”

弘時往她懷裏鉆,長樂拉將他拉出來,玉琦連聲道:“既然叫姨母又何必叫阿哥這麽見外呢,姐姐還將我當外人呢。”

“怎麽會。”長樂拉著她的手道:“我巴不得多個疼他的人,若是可以我都想將孩子送給你,叫你帶著,免得他煩擾我。”

玉琦笑了笑,這樣的話聽了不止一次,但又豈能當真呢,有個孩子傍身當然好,可側福晉的孩子輪不到她來帶,“我求之不得呢,就怕姐姐不舍得。”

長樂笑道:“哪裏舍不得,你帶著他我才安心呢。”

玉琦笑道:“妾身願意帶著弘時玩兒。”

“也就你不嫌孩子煩。”長樂對一邊兒的奶嬤嬤道:“將阿哥帶去換身衣服。”

“是。”

弘昀不由擰了擰眉,不知為何覺得有些不安。

……

胤禔在老八失了寵卷以後可謂春風得意。

一向暴躁的脾氣也收斂了不少,對大臣們和悅了,對兄弟們更是春風化雨一般。

眾皇子們覺得雞皮疙瘩幾乎掉一地,遲來的兄弟情比草賤,這兄友弟恭給狗,狗都嫌棄。

就在胤禔周圍熱鬧哄哄的時候,一顆炸彈在乾清宮炸開。

胤祉紅著臉,雖然磕巴,但是爆的料比老八看相猛得多,“大哥,大哥手底下有個叫巴漢格隆的蒙古喇嘛,最善巫術,前些日子,二哥大喊大叫,有類瘋魔,全然沒有昔日的風範,說不準,說不準……”

“老三你胡說什麽!”胤禔目中飛快地閃過驚惶,一把將他提過來,“你敢胡說!”

“胤禔,你想做什麽!”康熙怒喝,幾人將胤禔勸說拉開,老八冷冷地看著老大像個小醜一樣,鼻間發出一聲冷哼。

“胤祉你說下去!”康熙在太子被廢後乍然發現其餘皇子的不安分,到這時他驚覺太子的不易來,而胤禔這幾日的得意與眾大臣的擁護他亦看在眼裏,甚至老八身邊圍簇的人也不少。

皇子們早已各成派別。

這叫他十分傷心,沒想到他們給他的驚喜只多不少,“說!”

胤祉道:“一定是大哥他看不過二哥所以魘鎮二哥!”

眾皇子吃驚,“老大魘鎮太子?!”

老十老五吶吶,一向憨厚的兩個兄弟此刻看著這場鬧劇,不由感嘆兄弟們各個有本事,他們以前還是草率了。

“你放屁!”胤禔居然忘了是在乾清宮,是在天子面前,當即跪在康熙面前,“汗阿瑪老三胡說,他是廢太子的黨羽。”

“我日夜修書,何時,何時結過黨,你不要不要血口噴人!”

胤禔恨得要命,有什麽比他形勢一片大好的時候被人掐滅來得更叫人痛恨,他想在就想將胤祉剁了扔到廢太子的宮裏去。

“從來沒有什麽喇嘛,血口噴人的是胤祉!”

“是不是一查便知。”康熙怒喝,當即下令著人去查,而胤禔在沒有逃脫幹系前也得抓起來再說。

胤禔府上很快迎來了大搜查,這一查不知道,竟然翻出來好多魘鎮用的東西,康熙氣得頭腦發昏,大罵胤禔心思歹毒,絲毫不顧兄弟情分與君臣大義,將他當真群臣的面罵了個狗血淋頭,直接下令圈禁,而且是永久圈禁。

胤禔氣得跳騰著不肯就範,看見胤祉就要踢他踹他,大喊,“你又是什麽好人,你若是為太子抱屈為何不一早說出來,沒了我和太子,你覺得自己能稱大王了!”

康熙差點氣得厥過去,胤祉眼睛都紅了,但是越氣越是什麽都說不出,“你,你!”

“廢物,廢物!”胤禔大罵著被押了下去,胤祉到底多了嫌疑,跪在朝堂之上只道:“兒臣絕無不臣之心,也是最近才查出。”

康熙對這個兒子多有愛憐,往日他也十分安分,一心修書,極少與人來往,所以不但沒有懷疑,還認定他是為了太子才這麽說的,此番看到他氣得哆嗦,更是信了,所以不但沒有訓斥他,反而誇讚了他。

鬧劇當真是一出接著一出,康熙氣得一夜沒睡,隔日便對眾臣工三令五申,他目前沒有立儲君的想法,誰也不準妄自揣測,更不許有人結黨,否則一律革職查辦。

胤禛將這番話記在心裏,自從太子被廢以後就再也不去老八府邸,開始大搞佛事,與僧侶探討佛理的精妙。

當然另外的樂趣便是……看弘昀寫得書。

弘昀近來寫了一本新書,其中有術法的高妙,有神仙世界的玄之又玄,經過了一些時日的關押和老八老大的相繼失寵,他暫時歇了爭奪的心,決定沈澱心情以待日後,所以無意間拿起胤禟鋪子裏的新書,這一看就看入了迷。

反正弘昀現在課業也不是十分緊張,而因為他的緣故胤禟也與他走得十分近,老大倒了,但老八勢力猶在,老九與十四皆可做他的眼睛。

他決定對孩子寬大一點,允許他弄點別的,看看他還能寫出什麽來。

只是弘昀那卻出了點問題,開始時不時的患病,時常流鼻血,有一回巴哈急了,跑到他跟前咣咣磕頭,道,“奴才叩見四爺,奴才重要的事兒稟報。”

胤禛一瞧見他便問道,“是弘昀怎麽了?”

巴哈欲言又止,但想了想還是說了實情,“阿哥這些日子隔三差五的不舒坦,但阿哥不讓我們告訴主子和側福晉,他不僅流鼻血,還吐過血。”

胤禛聽了嚇壞了,心口咚咚挑了幾幾下,想到那兩個臭算卦的說的話,當即問他,“什麽時候吐的血?為何不早說?!”

巴哈連忙道:“不僅是吐血,有時阿哥早上起來手腳發紫,連路都走不動,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

胤禛聽得臉色煞白,立刻命人去請太醫來給他診治。

太醫到時,弘昀瞧了眼跟在胤禛後面的巴哈,眼神不愉。

巴哈卻毅然不動,他覺得阿哥的身子比什麽都重要。

太醫細細診了脈,擰眉,“脈象平穩,除了肝火過往,上了火,似沒有其餘不妥之處。”

“若是無礙怎會手腳發紫,太醫再查查,莫要診錯了。”

如此換了好幾個太醫,都說身子無大礙,瞧不出不妥,胤禛罵了幾人一句,將弘昀安置在他的伴月居親自看護。

弘昀病下的事兒,連康熙都聽說了,將太醫叫去問了怎麽回事。

得知弘昀的情況,他立時命院判親自去看診,囑咐一定不能叫弘昀有事,大概是胤禛打算卦的那件事兒叫他印象太深刻,他不免也為弘昀擔憂幾分。

弘昀聰慧,是個好材料。

太醫來了五六個,輪番看過,一致認為只是虛弱不是什麽嚴重的事兒,胤禛無法放心,手腳都能變紫,只怕是什麽疑難雜癥,命人去請外面的郎中,還讓府中的兩個傳教士幫忙看診。

馬特瑞只說是晚上睡覺的時候壓著手腳所以如此,至於流鼻血的事兒他覺得與天氣有關,反正胤禛是沒有信,既沒有摸脈,也沒有什麽儀器,他信個鬼。

總之因為有了這事,胤禛開始格外留意弘昀的身子,甚至學業也暫時讓他歇了。

福晉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酸的捂著心口一個勁兒抽噎,不住地念叨弘暉。

……

時序流轉,哄哄鬧鬧的康熙四十五年就這麽過去了。

日子在弘昀的拼命學習與創造中度過,胤禟因為鋪子重新開起來十分得意,兜售到江南的東西簡直火爆異常。

孩童玩兒的腳踏車十分受歡迎,皇城中也時不時見到一些騎車的人,此物在生產出來半年內才流行起來。

最開始大家當做玩具,但經由孩子們和一些官府的幫閑們此物得以大面積傳開,騎得人多了,眾人紛紛打聽東西來自何處,是何價錢,胤禟經營有方,打折抽紙條贈送等等玩兒到飛起,此物於是名聲大噪。

往日那些搗亂的王公們見大勢已去不可扭轉紛紛放棄了繼續搗亂,其實不僅僅是他鋪子裏的東西新鮮人們喜歡,更重要的是,八阿哥現在作為眾人們期待的皇子,他們不好得罪。

弘暉看到弘昀的努力在宮中也十分賣力,弘昀屢次勸他不要太累,也時常給他補一些糖豆吃,雖然他的身子還是那麽弱不禁風,但也不至於太差。

宮中,康熙想起弘昀的時候是已是年底,他特意將弘昀傳到了宮裏。

弘昀到的時候一個面白無須的公公正立在門口,手中拿著拂塵,侍立一側,隔著花鏤門,他聽到了帝王的聲音,還有其餘大臣的聲音。

梁九功走來問安,“奴才請阿哥,阿哥吉祥。”

弘昀笑笑道:“皇瑪法正在議事?”

“是,今兒來了幾位大人,在同皇上商議朝中大事呢。”

弘昀鄭重道:“朝中事情要緊,弘昀便在這兒等皇瑪法議完事再去拜見。”

梁九功滿意他的懂事,“外面風寒,阿哥不如到檐下避避風。”

“好。”弘昀答應得爽快,走到一邊兒的廊檐下,舉目四望,偌大的乾清宮坐在漢白玉的石階上,月臺前有銅龜銅鶴,屋檐上的脊獸似乎在瞭望遠方,白雪遮住但也難掩真容的黃色琉璃瓦正熠熠生輝。

黃色的琉璃瓦與朱紅色的宮墻構成了莊重肅穆,威嚴華麗的宮廷風格。

乾清宮內的幾株松依然青翠,夏日裏的蓊郁蔥蘢消失在了若流水一般不可回頭的流年裏,若要青翠還要等著來年呢。

就在他立在廊下看著靜穆的宮殿時,遠處來了一個大臣,一身藏青的朝服,頭上戴著頂戴花翎,黑色的靴子在袍子下面上下交錯,沈著穩健中帶著幾分匆促,觀其年紀大約六十多歲的樣子,胡須盡白。

他是何人?

弘昀不解,但從他胸前補子上的仙鶴來看此人身份尊貴,他依稀記得見過此人,在前年的宴會上,似乎就坐在距離皇上不遠的地方。

只是那時光顧著同康熙說話,算算數,對底下的人觀察不多。

就在他揣測此人身份時,他已經擡目看來,潦草地點頭一瞬。

梁九功走過去,弘昀也緩步走過去。

“佟大人來了,皇上正等您呢,奴才去通傳一聲。”

佟國維點頭,視線落在梁九功身後的弘昀身上,弘昀行拱手禮,“見過佟大人。”

“是四貝勒府上的阿哥。”

“正是,我叫弘昀。”

話音才落,紅色的隔扇打開了,佟國維擡步而入,門掩上不久後,裏面傳來洪鐘似的請安聲,這位佟大人看著年紀大了,但聲音卻十足的有勁兒。

不知道裏面說了什麽,不一會兒門又打開了,一個中年人出來,視線在玩兒雪的孩童上一落,對梁九功道:“皇上傳阿哥進去。”

梁九功詫異了一下,趕忙道:“阿哥,皇上召見。”

弘昀視線在出來的文官身上一落,跟著梁九功進去。

西暖閣內設有禦案桌椅,桌椅後是一排書架,上面整整齊齊的碼著書,還有幾只玉器擺件點綴,禦桌上的一只香爐裏,瑞腦香盤旋而上。

屋中多是檀木做的桌椅,精致莊重,兩溜兒的桌椅依次並排,相對擺放著,上面坐滿來大臣。

大家的視線齊齊望來,弘昀只飛快一掃,心頭略跳,便收回了視線,梁九功上前打了個千兒,“皇上,四貝勒府上的二阿哥前來請安嗎。”

弘昀上前鄭重行禮拜見,“孫兒弘昀叩見皇瑪法,皇瑪法萬安。”

康熙含笑叫他起來,這個五十多歲的帝王威嚴沈沈,可是在面對弘昀的時候還是柔和了許多,只是此刻他雙目赤紅,聲音混沌沙啞,看起來精神氣不足。

他眉目間有了兩道紋路,許是因為時常皺眉留下的痕跡。

距離自己見他也不過一年多的時間,他感覺出他的老態來,這老態藏在雙目中,雖只匆匆一眼,但總覺得那裏面的堅毅裏多了幾分老態。

“弘昀,來。”康熙坐在龍椅上招手。

弘昀有點忐忑,走過去,恭敬道:“皇瑪法。”

他面前是一沓奏章,右手邊兒上的徽硯中墨汁兒濃稠潤滑,湖筆靜靜搭在青花瓷的鰲山筆架上,他走近的時候看到了其中一封奏疏正攤開在桌案上,還有幾張丟在一邊兒的書信,上面的西洋文字。

弘昀好奇一瞬,連忙移開視線不敢多看。

佟國維擰眉,不明白皇上這是什麽意思,剛才還在說傳教士的事兒,怎麽這會兒叫一個孩童前來。

“皇上,既然是在議事,怎好中途打斷。”佟國維直接表達不滿。

康熙也不生氣,掩著唇,咳嗽了幾聲,道:“你們說便是,坐那邊兒去。”

弘昀瞧見一邊兒竟然有一個小凳子,距離康熙的禦案不到三尺距離,這樣突出的位置不知之前是為誰準備的。

長樂說過,康熙曾將弘皙帶在身邊,所以這個位置是給他準備的嗎?

弘昀乖乖坐在凳子上。

佟國維開始說話了,“既然那些傳教士如此無禮,臣的意思是將他們全部驅逐,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臣也這麽認為,他們有什麽要求我朝百姓禁用‘天’‘上帝’稱呼什麽天主,竟然還敢禁止入教的百姓祭祀孔子,這分明是幹涉我朝事宜,實在難以容忍。”

“那個一直逗留在京城的多□□脆抓起來算了,將他拘禁起來。”馬齊怒聲道。

康熙於西洋的天主教皇已經不是第一次交手了,曾經也曾警告過他們不許插手本朝事務,卻不想他們竟然還敢將那個羅馬教皇的禁令帶來,他們以為這是什麽地方。

這樣的事兒原本也不必與大臣們商量,若非他身子不適,需要個人替他傳達旨意,他此刻便能決斷。

佟國維近乎是拍板地決斷道:“各地都有傳教士,那些西洋的蠻子怕是意圖不僅僅是為了傳教,皇上不妨下令驅逐國內的所有傳教士,將他們一並趕出去。”

張廷玉忖度了一眼皇上的神情,提醒道:“朝中還有許多為朝廷效力的傳教士,許多人也可謂勤勤懇懇,倒不好一下驅逐光了。”

康熙猛烈地咳嗽了幾聲,大家紛紛起身,“皇上龍體可還好,可要傳太醫?”

弘昀也站了起來,康熙臉色漲紅,整個人咳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眼睛赤紅,背佝僂著,隨著咳嗽聲不停地顫動,抓起一邊兒的茶盞咕嘟咕嘟幾口水壓著,可是很快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弘昀再也顧不得此刻實在開小朝會,走過去給他拍了拍背,拿起他的滿是青筋的手開始揉按靠近虎口的三間穴,咳嗽未停,弘昀聽著他發出的聲音無力而混渾,喉間似乎還有痰,將帕子遞過去,康熙咳嗽了幾聲,眼淚都出來了,最後擦拭了一下唇。

弘昀拿過帕子,打開飛快地瞧了一眼,喉間已經出血。

他擰眉,對其餘大臣道:“請諸位大臣稍等片刻。”

梁九功趕忙道:“奴才去請太醫來。”

“不必,不必!”康熙擰眉不悅,梁九功在原地逡巡猶豫。

弘昀道:“給皇瑪法換杯熱水,這幾日不可再喝茶,茶性寒涼,且不易令人入睡,睡眠若是不好,則不利於身體康覆。

冬季屋中幹燥,須得往這大殿內放幾盆水,若是可以,可置炭爐於下,使其沸沃,霧氣蒸騰,屋中得以濕潤,否則鼻間喉間容易出血。”

梁九功茫茫然,也不敢答應,也不敢不答應,反正是先命人去弄杯水來。

眾臣面面相覷,將剛才這小阿哥的舉動悉數看在眼中,不免納罕。

康熙咳喘艱難,道:“從哪裏聽來的這些。”

弘昀從一側的荷包裏掏出幾粒藥丸,伸手過去,“皇瑪法,這個是潤喉的糖豆,其中有薄荷,味道微甜,後味略苦,阿瑪額娘最近一直在吃,不知皇瑪法怕不怕苦。”

康熙輕笑一聲,瞪他一眼,“黃口小兒,朕怎會怕吃苦。”他忽然想到老四說的弘昀的體貼,便也忍了他妄自做主。

褐色帶著糖霜一般的東西躺在孩子的手心裏,他伸手去拿,梁九功輕聲制止,“皇上!”

康熙已經丟盡了嘴裏,果然嘗到了一股清甜的味道,頷首,“不錯。”

弘昀繼續給他揉按三間穴,直將那裏揉的通紅,眾位臣工瞅了一會兒,見康熙示意他們坐下,幾人這才坐下。

康熙瞧著眼前擰眉奮力的小子,隨口一問,道:“那西洋教皇的事兒,弘昀你怎麽看?”

弘昀搖頭,“孫兒聽不懂,就知道阿瑪喜歡佛教,有時也瞧瞧道家的書,還聽說蒙古人喜歡黃教,這麽多教為什麽一定要信天主教呢,不如咱們都信黃教。”

眾臣工笑起來,康熙也笑道:“胡鬧,那是蒙古人信的。”

弘昀做出了然的樣子,“為何不叫蒙古人信我們的道教或者讓他們學儒家學問呢。”

康熙見他亂說一通,道:“蒙古人大都尊奉黃教,篤信非常,驟然叫他們改了教派豈不是要鬧出大亂子。”如此做既是為了順應當地人們的習俗,也是為了……達到統治的目的。

弘昀了悟,“所以皇瑪法是‘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而那天主教的教皇是想要我們鬧出亂子。”

康熙驚訝了一瞬,馬齊銳利的眸子裏閃過一絲高深,笑道:“阿哥已經讀論語了嗎?”

弘昀立刻謙虛道:“只聽過幾耳朵,不曾好好學過。”

“阿哥謙虛。”馬齊道,大家忽然明白,這位阿哥之前的那些疑問看似懵懂胡言,卻是為了此刻。

康熙眼中有玩味,喉中的清涼叫他覺得舒服,“你覺得咱們應當如何做?”

弘昀小臉上滿是憂愁,“他們的教皇是不是對我們知之甚少所以如此強橫,若是知道我們都學儒學,是不是就會尊重我們的習慣,可他們是以什麽身份尊重我們呢?是友好的邦交,還是……為了給我們當主子?他們如此強橫,難道是想要打過來征服我們?”

康熙忽而一笑,這正是他對羅馬教皇不滿的緣由,“給我們當主子,他們敢。”

弘昀給他繼續揉著手,聲音帶著童真,道:“或者是他們有所依仗,認為我們一定會聽從?什麽是他們的依仗呢?莫不是堅船利炮?或者他們已經叫別的國家臣服過,所以理所應當地認為,我們也會如此?

若如此,不知那些臣服的國家,同樣遠在千裏之外,還是近在我們周邊呢?若是近在周邊,怕不是為了與我們相交,難道是為了等待時機,以便蠶食近攻?”

眾人紛紛屏息,看向那個滿是疑惑的孩童,康熙忽然臉上一扭曲,忍不住伏在一邊兒嘔了幾聲,一張臉幾乎成了苦瓜,“這是什麽東西,怎麽這麽難吃。”

弘昀眼中閃過一絲笑,認真道:“是甘草,可以止咳呢,是不是略有些苦,皇瑪法受不受的住?”

康熙想將其吐掉的想法被打斷,就著熱水將藥片喝了下去,眼中尚有眼淚,正色道:“這些話都是誰同你說的。”

弘昀露出幾分尷尬,“戰國策中有遠交近攻,史記中也有‘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孫兒瞎說的,實在不懂。”

康熙忽然一笑,看向弘昀的眼神深邃不已,“依你之見應當怎麽辦?”

“皇瑪法自有主意,孫兒不懂,願聆聽聖諭。”

康熙嗤笑,“小滑頭,說。”

弘昀道:“眾臣工比孫兒懂得多多了,皇瑪法為難小孩子。”

康熙吃吃笑,佟國維忽然道:“聽阿哥言語,似常讀史書?想來應有好法子,臣佟國維願恭聽。”

其餘人見此,也紛紛將弘昀架了起來,弘昀看向康熙,康熙道:“隨便說。”

弘昀想了想道:“近處看,法子不言自明,長遠看,需摸清他們的意圖與倚仗,粗鄙處摒棄,長處要學,周邊或許要留意一二。”

康熙輕笑起來,看向馬齊,“你說怎麽辦?”

馬齊看了看弘昀,起身拱手道:“不如令那些傳教士加以登記,以便管理,願長久留下的可以給票,若不願意終生留下的不如將他們驅逐。

既然他們也有些能耐,不如學習一二,不過我朝能人輩出,想來也不缺他們的技藝,至於周邊國家,等他們來朝拜時打探一二,以便摸清那教皇的是不是也將手伸到了他們那裏。”

康熙頷首,對給他揉手的弘昀道:“坐那邊兒去吧。”

“是。”弘昀退後坐到了椅子上,繼續聽康熙於眾臣談論朝廷政事。

此後所談及的便是朝中進來送上的奏章,有的大臣提到了南巡,康熙說到了祭明太.祖之事。

屋中暖烘烘的,大臣們聲音十分沈渾,叫人昏昏欲睡。

弘昀強忍著不要打瞌睡,可眼皮子還是往一處黏,使勁兒瞪了瞪,忽然發覺底下有人瞧著他,他瞧去,見佟國維在看他。

弘昀趕忙坐正,不肯失了儀態。

小朝會不多時便散了,康熙看著頻繁眨眼的孩子輕笑,“困了?”

弘昀趕忙起立,“孫兒失儀了。”

見康熙招手,弘昀走過去,“皇瑪法。”

“今兒這番話果真是你想的?”

弘昀忐忑,他只恨自己往日讀史不多,只埋頭在實驗和一點小興趣裏,“是不是錯了許多。”

康熙點頭,“你阿瑪說你好辯,果然如此。”

弘昀小臉一垮,鄭重保證,“孫兒一定改,而且已經改了許多了。”

康熙一笑,彈了彈他的腦門,對他今日的表現只有滿意的,他看到了這個孩子面對臣工的泰然自若以及不疾不徐分析問題的能耐,更難得的是他言之有物,機敏異常,對於那些教皇是不是對周邊國家伸手一事,連他也沒有想到。

康熙不由想到了弘皙,他也曾將那孩子帶在身邊,論聰慧,自也算聰慧,可與弘昀比起來,那就差遠了。

他精神有些不濟,弘昀瞧出,趕忙道:“瑪法該休息了,沒有什麽比身子更重要。”

康熙搖頭,“一躺下就止不住的咳嗽。”

“孫兒瞧過一些穴位按壓法,皇瑪法可要試試孫兒的手藝?”

康熙笑道,“你懂什麽?”

弘昀道:“不試試怎麽知道呢,孫兒想給瑪法獻獻殷勤,敬敬孝心呢。”

康熙見他這話說得坦誠又可愛,頷首,“成,今兒叫你來,是準備同你探討一番算學的,胤祿時常誇你。”

“孫兒才疏學淺,十六叔擡愛罷了。”

“倒是謙虛,若朕考較你,你可不許推三阻四,只管將自己的本事拿出來,上次的考較太過簡單了。”

“是。”弘昀笑著應下,康熙牽著他去了一邊兒的寢宮。

弘昀開始了他的按摩,雖然人不大,但力氣還是有的,由其是武藝健壯了他的體魄,所以一番揉按下來,除了肌肉有些酸,倒也能撐住。

梁九功看著熟睡過去的帝王,不由連連點頭,弘昀沖他得意地挑了挑眉,梁九功伸出大拇指。

等康熙熟睡後,弘昀對梁九功要了幾個小太監,將這個按摩之法悉數交給他們,以待日後康熙睡不安穩的時候可以用此法。

……

在乾清宮的幾日,康熙對弘昀愈發喜愛,由其是知道他的數學造詣造詣不亞於自己的時候,幾乎驚住了。

他曾與西方傳教士,與梅文鼎等一眾在算學上有造詣的人切磋過,自信自己的能耐不輸他人,可是那也是日積月累學習而有所增益的,可是弘昀才幾歲,還是個稚童呢。

他一時聯想到老四的種種舉動,愈發明白了他的苦心,這樣聰慧的孩子太過突出,只怕他像匆然開放的芝蘭,乍然開放而又匆匆雕謝了。

康熙既想要將他放在宮裏培養,但有懼怕他太過顯露聰慧。

在一番猶豫後,他讓老四將他領了回去。

但康熙誇弘昀至孝,聰穎的話很快傳遍朝堂後宮。

德妃好不驕傲,胤禛也受到了幾個大臣的恭喜之詞,紛紛讚他教導有方。

而弘昀不知道的是他也在短短幾日內,成為了大人們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在見識和聽聞他的聰慧後,諸位大臣都對自家的孩子嚴格要求起來。

四貝勒家的阿哥這才幾歲,已經能引經據典了,還精通西洋的學問,關鍵是還孝順,那些王公大臣想到自己家裏的後輩不由搖頭嘆息,一時數落不斷。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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